我們來唱歌

小的時候以為世界上所有講英文的人講的都是好萊塢電影裡那種，長大後發現，我錯了，錯得離譜。

我來美國之前第一次遇到非美式英文衝擊是大一那年去南澳的阿德雷德，倒不是澳洲英文讓我苦惱，雖然澳洲人那因為怕蒼蠅太多跑進嘴裡而死不張嘴的含魯蛋英文我也猜得很辛苦，可是和印度阿三那舌頭捲成八段的印式英文一比，澳洲英文就像是「一」「二」「三」和「龜」「蠅」「鱉」比起來那麼簡單。

那一年和幾個學姊住在當地的醫院宿舍，這個世界上印度醫生到處都是，當然澳洲也不例外。早上要一起用浴室，常常好心的印度人要問我們好我們都假裝聽不懂英文落荒而逃。最經典的一次是我有個現在是比利時劇院當家女高音的學姊佳芬在小小的茶水間和一個印度阿三面對面碰到，又再一次證明我媽是對的，愈驚就愈得(台語發音)，她是我們一群人中最怕遇到印度人要講英文的，那天早上好死不死這位正在熱咖哩當早餐的印度人好心問她要不要也來一點咖哩，她嚇傻了，不僅沒回答，還在身上的書包拍三下，假裝因為拍書包的聲音太大蓋掉對方講話的聲音所以沒聽到他問的問題，拍完像被鬼追一樣衝出茶水間，我們其他人已經笑到岔氣，她一臉哀怨，「怎麼你們這些英文好的也不進來幫一下？」根本沒有人英文好，遇到印度阿三那捲舌英文連我這當時覺得自己好像很會落英文的人也變成卒仔。

經過印度人拍書包事件後，下一次是澳洲人的含滷蛋英文。我們剛到阿得雷得沒幾天之後有一天晚上，大家因為晚上待在宿舍無聊，不想和印度人大眼瞪小眼進行吃咖哩大賽，所以決定到當地唯一一條比較熱鬧的街去晃晃，阿得雷德實在是個很漂亮但是很無聊的城市，晃沒多久就無趣了，找到一家咖啡店落腳，想說點個飲料不至於不會吧，錯！大錯特錯！光要個水都講了五遍，那帥哥服務生肯定覺得遇到奧客，一來是他講的水和我們講的水不同母音，二來是我們其中有個人堅持要點奶茶，現在當然知道奶茶是我們亞洲特有的東西，這些白人不把牛奶加到茶裡的，你跟他講milk tea，他當你是想說black tea可是忘記怎麼講，一直說是black tea，我們這位Amy小姐也很妙，怎麼樣就是一定要喝到奶茶，魯半天終於給她魯到紅茶加奶精。

然後是紐西蘭像羊叫的英文。我讀的大學有一個聲樂老師是紐西蘭人，我有好幾次幫她的學生彈伴奏彈到下巴要掉下來。她那紐西蘭式英文聽起來真像一群羊咩咩在叫，聽到最後頭都暈了；這樣人家我同學也硬是上了五年順利畢業。這紐西蘭羊咩咩的老公是個義大利男高音老帥哥，我聽義大利英文倒好像沒什麼問題，義大利人手勢多，你聽不懂用看的猜一下包準八九不離十。

大五那年去法國玩見了妹妹當時的法國仔男朋友，意識到原來法國人講英文和法國人講法文完全是不同的兩件事。法國人講法文你真的心都發熱到要化了，而法國人講英文呢，你心也要化了，不過是因為聽不懂所以氣到發熱所以化掉。妹妹那法國仔男友其實英文程度不錯，只是那法語腔太重，TH發不出來一律發T，H不發，字尾子音也都用自動刪除法自己去掉，還有其他八百樣阿里不達的奇怪規則，總之那一趟旅行我最大的收穫就是到了最後，我可以和他聊天，不用透過我妹的翻譯。

來美國之後最先碰到的痛苦是黑人的rap英文。我要來巴爾第摩之前常跟我另一個要去波士頓的朋友說，「你等著看我變新一代的rap女王。」我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想說黑人多講話會被影響帶點口音倒是有一半認真。結果，不要說變成rap女王，我根本連人家在講什麼都聽沒有，只能張開嘴「蛤」一聲，「Pardon me?」講個八遍，然後通常黑人，尤其是黑女人通常都很凶惡，你大概問到第二遍她就不耐煩了，然後不耐煩就會提高她的聲量愈講愈快，她講愈快我當然愈聽沒有啊！屢試不爽！以後我就都裝懂，反正如果行動錯了自然會有人告訴我。我現在還是很怕和保有標準黑人口音的黑人講話，一律使出亞洲人那聽不懂時就笑得很用力的招數。

後來在學校聽到一個比黑人英文更讓人痛苦的口音，就是南方英文，更精準的說是徳州英文。我和一個從徳州來的朋友合作過一部歌劇，每次要排練前我不是忙著準備歌劇的內容，而是坐下來安慰自己一番，「今天一定會比昨天聽懂更多這位小姐的一個字裡牽三個母音的南方英文」。

除了德州英文，還有蘇格蘭英格蘭英文，照理英格蘭英文是正統英國文學莎士比亞用的，怎麼會不懂？很遺憾，我都看好萊塢電影，小時候的「飛越比佛力」(90210)是我每個禮拜天下午必觀賞的影集，我那時覺得華布倫超帥，凱莉那金髮妞簡直美到了極點，當然啦！這些等到我真的在美國生活之後都有了不同的感想。總之我不僅深受好萊塢的加州英文影響，我周圍如果有英文是母語的朋友大部分也都是加州長大的，所以我只聽的懂標準加州英文，我剛來美國那時，有好幾個老師被我唬弄以為我在加州長大。這種當時覺得被誤認很虛榮的結果就是我從來沒弄懂我那蘇格蘭歌劇導演到底是在跟我講話還是其實他是在自言自語；一直到我畢業了我還常常會沒搞清楚而回答一些他其實是在問自己的問題。而英格蘭英文我必須很羞愧的承認，我可以半猜半聽看懂有一堆高難度術語的美國影集CSI或是24，可是Pride and Prejudice我看了兩分鐘就投降放上英文字幕，Love Actually 看了八百遍才真正聽懂休葛蘭在那一段爲英國站出來的演講裡到底講了什麼。

現在妹妹要去英國讀書了，我真害怕她會像電影裡Keira Knightly那個美女一樣，講了一口聽起來非常悅耳可是一個字也進不到頭腦裡的英式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