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那一段時間,我有許多站在台上任人宰割的經驗。

其實不只在美國,從國中要考高中音樂班那一次起,我就選擇了唱歌這個總是要面臨許多批判挑剔的行業。

我還記得國中考高中那一次,我一首歌都沒唱完就被坐在台下的一位男老師用原子筆敲著桌子不耐煩的說,「好了好了,不要唱了。」我愣在台上,回過神之後,自尊心比什麼都強的我忍著淚水快步走下台,一直ㄍㄧㄥ到回家,房門一關,大哭。

雖然最後好死不死還是讓我考上雄中,可是那一次的慘痛讓我記到現在,好想知道當年那一位沒有佛心的老師究竟是誰,。然後高中考大學,也是快速唱完快速下台,都不是什麼美好的經驗,audition這種事本質上其實就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你一個人孤伶伶站在台上,台下那群人不約而同看著你,通常臉要不是垮的就是臭的,要把這件事變得愉快比藍綠大和解還困難。

然後去了美國,只有考Peabody那一次經驗快樂地不像在audition,整個十五分鐘時間除掉唱歌,其他所有時間完全是和台下的老師在聊天,這個問你英文說這麼好學多久啦?那個問你從哪裡來,一知道是台灣另一個說我去過那裡,臭豆腐很臭可是很好吃,坐在邊邊那個比較年長後來才知道是鼎鼎大名的男中音看不過去說,「Young lady,我們都很喜歡妳,也很想繼續跟你聊下去,可是接在妳後面還有一大堆也許會讓我們通通變成耳聾的考生,所以see you in the fall.」多麼令人放鬆又開心的一群人呀!

可惜the real world不是這樣。

進了學校之後,每年一開學都有個diagnostic audition,診斷試唱,光聽名字就讓人心生畏懼,又不是誰生病了,這是為了一整年的歌劇製作選角。一個人有一次機會,如果第一次機會唱的還不錯便有個call back,一群通通唱得不錯的人擠在一起再唱一遍,不過有時候在call back會出現的人也不一定是第一次唱的好的人,有些平常實力不錯可是老是在第一次搞砸需要second chance的人也會出現在第二輪。總之,這些過程讓每年開學都是惡夢一場,而且這些狠心的歌劇大老不僅這樣折磨我們,還強迫每個人在audition之後要聽每個評審的意見!!!

拜託,誰想知道啊!

讀到第二年,開始去外面闖蕩,每年都有audition season,時間大多是在十月到隔年的二月這段時間,這段時間會有數不完的audition分布在美國各地,這些audition會決定哪些人來年有事做,哪些人來年在家吃自己。

這時候歌手的抗壓性就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了。在學校的時候,即使坐在台下的老師故意擺臭臉,你也知道這些人再怎麼不喜歡妳,他們扮演的依然是教育者的身分,也和我的生計沒有那麼大的關係,所以心態上也沒有那麼痛苦。

可是站到audition的台上,你面對的是歌劇界所有握有權力的人,包括指揮,藝術總監,導演,出錢的老闆,這些人坐在台下臭著一張臉,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要走上那幾階階梯,開口,唱,真的是一件我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困難的事。

最怕的就是台下的老師翹著腿兩眼放空,通常這種情形就是必死無疑,很顯然是對你沒興趣了。再不然就是低著頭猛寫不知道到底在寫些什麼,整首曲子可以完全不抬頭,唱完你說謝謝時依然埋頭苦幹,很難猜出到底是有那麼多需要改進的地方還是只是在想晚上要煮什麼或是等等去超市要買些什麼列張清單。

不是開玩笑,有不只一位老師跟我講過,當他們坐在台下的時候,通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如果你是早上的audition,精神還好的時候算妳好運,如果是下午聽到最後整個人都昏沉了,得想些有趣的事免得真的打呼出聲難看,所以如果出神,發呆,it’s not personal!

我根本不信,當我一心一意站在台上努力想求好表現,台下老師的反應自然是我衡量自己唱得如何的指標,台下老師面帶微笑自然是比恍神到唱完了還完全沒反應讓人有信心些,可是這也絕對不代表面帶微笑就表示你不會收到rejection letter,畢竟根據大家的經驗,平均來說三十個audition成功一個就算是相當好的成績了。

然後回到台灣,換我坐在台下當評審老師。

這一上一下心態的轉換真是有趣極了,我開始體會那時老師說坐到最後真的得用力想些有趣的事才不會搖頭晃腦鬧笑話的意境。

我開始發現,當我臭臉的時候通常都是真的認真在思考,而當我微笑的時候,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是在想,「唱成這樣好尷尬,我給點笑臉免得他下不了台吧!」鼓勵性質遠遠大過實際會給高分的可能。最後,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時間我是在想別的事情,真的,坐到最後,還能保持神志清楚面帶微笑,我已經覺得自己很棒了。

所以,如果你也是站在台上的人,試著別猜台下的人在想什麼吧,百分之九十五的情況,他真的就只是放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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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ejiun8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