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回倫敦的那個晚上,我在DC工作完開著車一路哭回家。

我在讀大學之前根本就不是愛哭的人,媽媽一直都還記得我讀幼稚園的時候,班上有個男生因為上運動課,跳高跳不過去就放聲大哭被我指著鼻子訓了一頓的事,我總是振振有詞的為自己辯白,「有什麼好哭的,這麼愛哭眼淚多不值錢。」

沒想到才幾年過去,我自己也成了一個眼淚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一開就關不上的愛哭鬼。

大學之前有記憶的大哭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次是國中要考高中的時候,唱歌唱到一半被評審老師用鉛筆敲下臺,當時並沒有覺得傷心,回家愈想愈沒面子,加上從普通班要準備考音樂班的過程壓力挫折像大隊接力一樣一棒接一棒怎麼樣都停不下來,鼻子一酸於是就放聲大哭了。還好媽媽保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一樣愛我,我在她和爸爸妹妹的心目中也都還是一樣棒,擤擤鼻涕之後就拋倒腦後通通忘光了。

大學之後開始體會到在機場說再見的痛苦,有讀過我之前寫的文章的人就知道,我讀大學的時候我爸幫我買的機票大概可以在航空公司年終的時候領到紅利了,回家次數的頻繁帶來的就是在機場經歷生離痛苦的次數也多,每到星期一早上我就紅著眼眶上飛機,到了台北再天天對著日曆數下次回家的時間,不要說眼淚值不值錢,在想家的心情下連手機通話費都不算什麼。

後來幾年過去漸漸習慣,雖然不至於說開心上飛機,但也終於努力到不再哭哭啼啼,直到我被初戀的男孩傷了心。

我依然沒有搞清楚當初那段紛亂的感情是怎麼結束的,唯一清楚的是,我提出分手他沒反對,一開始以為會天長地久的兩小無猜就在電話中決定掰掰不連絡了。我哭的肝腸寸斷,爸爸媽媽一定被我嚇得手足無措,他們一向理性的女兒的確是從來沒有這種反常的舉動的。我狠狠哭了三天,決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算了。

現在想起來還是很佩服我當時的毅力,說不哭就不哭,說放手就放手,花木蘭都沒我這麼勇敢。

出國讀書之後就像是輪迴一樣,又回到大學時每到機場就上演十八相送哭的唏哩嘩啦的戲碼,百演不厭,只是年紀愈大恢復的能力愈差,醞釀情緒的時間倒是愈來愈長,從要上飛機前一天一早起床先哭一齣,整理行李再演一次,晚上上床睡覺想到明天床上睡的就沒有妹妹了再抱頭痛哭,隔天到機場抱完爸爸哭抱完媽媽哭,抱完妹妹哭一路哭到飛機上再一路哭回美國,還好回到美國有小克,雖然一個無法抵三個,聊勝於無總好過什麼都沒有。

以為這次離開的人不是我不會像上次離開倫敦一路哭回美國,沒想到分離這件事不在於誰走誰留,傷心的程度並不會因為我不是揮手說再見的人就減少一些。

妹妹這次來美國在我的哀求之下從三個星期延到一個月多一天,一星期七天一天24小時黏在一起,除了我工作她不能跟留在家當不支薪的終點女傭幫我洗碗打掃洗衣服之外,我們跑了紐約費城華盛頓巴爾的摩,醒來一張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妹妹,睡前互道晚安的也是妹妹,兩天前她這麼一離開,不僅工作結束打電話回家沒有人催著快回來,連回到家都沒有人坐在沙發上等門了,打開門一陣黑,想到幾天前還有個人影這裡晃那裡晃沒事就走到冰箱前問我要不要吃她煮的紅豆和粉圓,「姊姊,紅豆補血喔!」要不然我開車回家的路上打電話抱怨沒吃晚餐肚子餓,沒想到一開門就聞到食物的香味,貼心的妹妹看我當勞工代表工作辛苦已經煮好一鍋火鍋等著我吃了。

現在只剩一屋子黑和因為她走之後突然空出來的空間,我踏在她放行李放了一個月的地毯上,看到行李箱印下的痕跡,坐在床上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想到這一個月每天早上一起說好要早睡早起去健身房卻天天一起賴床希望對方先起來刷牙洗臉自己可以多睡幾分鐘,開著車四處這裡跑那裡跑,有個人在車裡聊天去DC的路程怎麼一下子短了許多,買菜突然從不得不做變成期待的一大樂事,家裡多一個人煮飯也變的容易起來,看到平常因為嫌貴的柿子也因為有人在一旁敲鑼打鼓而一抓就抓了三盒;Grey’s Anatomy也在我的威脅利誘之下逼迫妹妹一定也要看,不然我想要討論她都搞不清楚為什麼Dr. Shepherd叫做McDreamy。

這麼一走再也沒有人會對著我的衣櫥品頭論足並責怪我偷買新衣服沒有告訴她,也沒有人會在我炒了一大鍋麵狂說好吃之後發現沒有剩下不能再添而大驚失色,「姊,你很小氣欸!」她說。也沒有人會每天早上起床幫我準備一杯檸檬水,「這樣你的維他命C才會夠啦!」或是吃完中餐把我櫥櫃裡有想到才拿出來吃的四物丸月見草準備好送到我嘴前,不吞下去都不行;也沒有人會在量完體重之後發誓再也不吃宵夜,下一分鐘卻又飄到冰箱前決定到底是要喝紅豆湯還是吃冰淇淋。一個月其實不短,可是想到這麼一分別什麼時候才又有機會再像這樣分分秒秒相聚首,不爭氣也不值錢的眼淚忍不住又噗窣噗窣滾了滿臉,五歲時那個意正詞嚴覺得班上男生是不爭氣愛哭鬼的嚴厲小女生到哪裡去了?我於是多麼希望長大之後分離的痛苦都可以在小時候一句「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瀟灑中消逝散去。

親愛的妹妹,我好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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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ejiun8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5) 人氣()